徐雪芬：父母把我们养大，我们陪罪犯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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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作者摄于青岛电视塔

（一）

昨天，我很荣幸地收到了河北基层民警的微信，我很感动，上截图：“徐律师，刚才上课时教官把您的公众号发在大屏幕上，问大伙谁知道您？知道的举下手，几乎是所有的人全举手了。”“我没法用语言形容现场的气氛，您要是在现场的话感触会更深刻更真切，当时一问谁知道徐律的公众号，举手的人都有种自豪的感觉，结果一看周围的同事，发现大伙都举着手呢”。

公众号文章写得重了不行，写得轻了没人看。有时，我和你们也很像：戴着“脚镣”跳舞。还要跳得好哈。

在今天公众号发文之初，首先请捎去我对这名教官和那么多学员的谢意。感恩有你们的支持。

昨天看到一则新闻：带嫌疑人体检，遇妻子抱儿子急诊！这条朋友圈太心酸

9月19日晚，江苏常州市公安局武进分局马杭派出所民警吴明跃带着嫌疑人到医院体检，在急诊室，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妻子抱着儿子在挂急诊。

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吴明跃心里发酸，悄悄拍下了母子俩的照片。事后，他在微信朋友圈发了这张图……

这则新闻，引发了我的感慨。我在2016年11月24日写过一文，全国阅读量超过30万：徐雪芬：一线民警押解嫌疑人赴医院体检的苦楚。

几年前，“躲猫猫”、“喝水死”、“洗澡死”等一系列未决在押人员的非正常死亡事件接二连三爆发，让看守所体制的弊端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现在，全国各大看守所对嫌疑人的体检，越来越苛刻。有民警戏言已经到了“招飞”的地步。司法文明，让看守所法写满了嫌疑人的人权。

（二）

刚刚，一个民警在看守所门诊部体检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嫌疑人说自己心脏不好，又要到地方医院重来一遍，被嫌疑人一折腾，半天没了。

从抓到审，从讯问到拘留，从体检到入所，步步是关，熬得一线民警血压都升高了。某地方办的一个未成年犯罪团伙，因为需要专门监室，分了三个县、市关押，各地不互认体检结果，一个嫌疑人体检了3次。侦查员熬红了眼被折腾半死。这里还不包括有些嫌疑人自残的；拒绝体检还需要哄的；这里还不包括有人打招呼、收黑钱故意制造障碍的。

有的老百姓可能一辈子没有去医院体检过，而本案嫌疑人却因为犯罪，在同一时间连续体检了3次。老百姓多久体检一次啊？犯罪嫌疑人入所要体检；进到所里也要体检。

嫌疑人送进去之前，侦查员步步惊险。一路上万一有什么意外，媒体声讨、家属要钱、领导降职、民警开除......嫌疑人还没受到追究，办案人就要先“进去”被追究了。

这是一个看谁“先倒下”的过程。想想一个民警24小时审查拘留程序走完，再去医院体检，结束后已经是天亮，最后因嫌疑人身体有风险（不是危险）看守所不收，那是多么痛苦不堪......

（三）

下面，说一下嫌疑人被抓获的24小时，侦查员要干哪些活？

首先笔录最少要两三份。基层警力紧张，基层一般是2个人轮着问，现在的嫌疑人哪个会好好交代的？因此，一份笔录快点可能也得一个小时。如果遇见“老油条”那可就没准了。3份笔录可能需要更长时间。

现在法制部门的要求也越来越高：都要求网上办案，笔录和其它材料要先扫描，然后上传系统，再然后法制阅卷。有些负责任的法制部门一个标点错误都会给你指出来，但是办案人心里急啊，还有指纹系统要录入，还要采集DNA等，这还是在非常顺利的情况。

侦查员，请出庭！

2016年开始，云南等地开始试行“主办侦查员出庭制度”。这意味着办案民警今后可能需要在法庭上、在旁听群众和媒体面前，接受公诉人、法官和辩护人对于每一个办案细节的拷问。侦查员出庭，倒逼公安机关提高执法质量；同时也给侦查员带来了可能被打击报复的人身危险。

侦查员的负担，可能越来越重；侦查员的效率，可能越来越低。

（四）

如果遇到饭点或是晚上，一些“法制大爷”可能还需要侦查员熬红了眼睛车接车送，局长的数字证书永远在路上。其它像指认现场、作假这些先不说，接着就是本文所说的体检项目，拘留一个人要过五关、斩六将。中间有操不完的心：被抓捕的嫌疑人有吃钉子的、针头的、纽扣的、打火机的、电瓶夹子的，五花八门。办案民警都是忙着办手续，嫌疑人只得给辅警看着，侦查员那个千叮咛、万嘱咐啊，一言难尽......

民警带嫌疑人体检的苦楚和辛酸，外界可能有所不知。河北某地，只收押男性犯罪嫌疑人，因为各种原因女性嫌疑人只能送到市拘留所或看守所关押，问题是民警离市拘留所或市看守所要150多公里，中间还要经过市区，光是送到市区就得两个多小时，而且市看守所只认当地的体检证明。因此只好让嫌疑人在当地体检，这一圈下来没三、五个小时是办不完的，如果算24小时的审讯时间，那实际上没有多少时间是留给审讯了。

一名在农村基层派出所干了二十一年的基层民警的亲身经历：“我办理一个盗窃刑事案件 ，从抓获到审讯到取证到批手续忙活下来已是晚上十二点   做了体检就是凌晨两点， 送到看守所近三点，按了十分钟门铃  出来一个管教干部：睡眼惺忪、极不耐烦， 看了体检报告， 立马扔了出来说：这不是指定医院。原来行政拘留我们包过是在这俩医院， 不曾想刑事拘留又是另外一家医院。凌晨我们只好又拉着嫌疑人去那家所谓指定医院，折腾两小时回来，又说血压偏高不易收押。当时我们几个弟兄就想把人放了……”

（五）

侦查员，天天坐在火山口。

有的民警在带嫌疑人到医院体检时，凑巧碰到家人，扭头就走，话都不敢说，为的是保护家人。

对嫌疑人体检，是为了监督执法和明确责任，对办案民警其实也是一种保护。但是每次带嫌疑人到医院体检，民警的精神甚至比抓人时还紧张。有些体检项目需要摘掉戒具，就算戴着脚镣但他的双手是自由的。你即便是贴身抓着他，也难保他做出什么突然动作；检查室里有各种医疗器具，包括各种铁器和玻璃制品，有些还很尖锐。民警没有权力让医院为了疑犯体检而清场，嫌疑人如果自残是非常有条件的。只要他想，那么体温计也会成为他的工具。

还有给嫌疑人做胸透，每次警察们都会对隔离门上写的“远离辐射”装作没看见，带着嫌疑人一起进去光透，有一个月警察拘了20多个人，抓捕民警和同事轮流带嫌疑人体检。平均每个警察一个月都做了至少4-5次照射，后来连医生都劝警察别再进去了，可是把嫌疑人自己留在放射室，万一自伤自残了，民警会不会被“玩忽职守”？所以宁肯选择辐射，这也算是民警无奈的自残吧。基层民警的苦累和危险，体现在工作的各个环节......

（六）

保障嫌疑人人权，是社会法治进步的标志；悲天悯怀，是刑辩律师的应有情怀。可是，在这个一路进步的法治过程中，基层民警要跟嫌疑人一路较量、一路斗智斗勇。当身处前线用生命和健康与邪恶、犯罪作斗争的时候，各个系统应该是侦查员身后最有力的保障和支持。但是，实际上与嫌疑人斗争过程中或者斗争过程结束后，侦查员有时还可能需要要看同行的眼色。

有的地方，办案民警上班的地方离打卡的地方都要10多公里，来回需要20多公里。

我们的执法后勤，不能让英雄再低下头来求人！

舆论最忌讳的，就是从来在打击犯罪的警察身上找原因。

如果惩不了恶，善能扬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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